我一直觉得,相较于笔直宽阔的大马路,曲折蜿蜒的乡间小路则更具韵味。
家乡的黄土塬起伏逶迤,古朴浑厚。无论是平坦的塬面还是崎岖的山洼,均散落着一个个珍珠般的村落,四周是大片的农田或层层梯田,而连接这些绿云般村庄和农田的,不仅有玉带般的水泥路沙石路,更多的则是如网状蛇行般的田间小路,这阡陌纵横的小道,如人体的脉络,让凝重古老的高塘塬更加的活泼灵动。
村南的那条小路,静静横卧着儿时的童稚。它每天看着我们上学放学,嘻笑打闹。春暖花开之际,路边小溪唱着欢快的歌,燕子在空中翻飞,青青的小草嫩生生的,路旁是一望无际的麦田,温软的泥土,煦风软拂,刚起身的麦苗油绿油绿的,宛如硕大的绿绒毯一直铺展开去,让人忍不住想躺下去打几个滚,村里杏花桃花的香味急切的钻入鼻孔,唯恐自已被淘气的孩子们遗忘。初夏时节,那浅黄色翻滚的麦浪荡漾,摘一穗麦,放在手心里揉揉,一吹,壳儿便乘风飞去,只有浅青色椭圆形饱满的麦粒卧在手心里,小小的我们急不可待的送入嘴里,那软软糯糯的麦香顷刻弥漫全身。冬天寒风刺骨,路旁欢唱的小溪也失去了动听的歌喉,凝固成一道白练,男孩子总是拣起石头砸向冰面,以此为乐。而我们文静的女孩子,则迷恋于草草上的冰凌,干枯的小草上,凝结着一道道如花样白白的冰,千姿百态,晶莹剔透,玲珑可爱,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摸,默默地祈祷:这美丽的冰花要是不消散该多好!
村东的那条小路,挥洒着劳动的欢快。。这条路是我打小就常走的。那一片地是我们村的自留地,我家的四分地也在那块儿。母亲会种上一点麦子,在边边角角种些蔬莱,我便时常去地里陪母亲干活,给菜浇浇水,要做饭了顺手去地里剜些菜,纯绿色食品,新鲜又美味。热天干活累了在硷边的柿子树下歇歇凉。附近石头浪浪多,荒荒地也多,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野草更多。那时候除了上学小孩子都是在旷野放飞自我的,挑猪草是非常有趣的活儿,地松软时,只需弯下身去,一捋一拽,一棵棵草就乖乖的连根拔起,随即放进笼里。天旱的时候,草就变干变老而且焉焉的,这时就要用印片刀子去剜,一下午小手就被刀背磨红了,但看着满满一笼草,村中升起的袅袅炊烟,想着自家猪圈里那头大黑猪嗷嗷的叫声,脚步也是欢快的。小巧的身影成了漫天夕阳里暮归的一抹剪影。
村西的那条小路,铺展着少年的多彩。经过村里那片竹园,进入渔池中学。竹子的苍色一点点退去,变得翠绿,天一点点的热起来,爱美的我们也早早穿上单衣,以展示青春的优美曲线。路边黄澄澄的油菜花张开笑脸,灿烂的盛开着,活力四射的模样像及了此刻的我们。生活总是有缺憾的,最不喜欢下雨或下雪天,泥泞的小路,让鞋上糊满了泥巴,天刚放晴,路上有踩干的地方,我就迫不及待的不穿笨重的雨鞋了,可是放学后已是晚上了,路上黑咕隆咚的,走着走着,往往就一脚踏在泥水里,噗噗的响,心中一沉:这下沾光了!干净的布鞋此刻被泥浆包裹,唉!回家等着挨骂吧!也曾一个人走夜路,高岩下阴森恐怖,一路小跑着,路旁的包谷叶沙沙的响,好像有人在后边追,过竹园时又想起流传的鬼故事,头发根都竖起来,似乎这条小路,布满了陷阱和不测,只有到了家,擦着满头大汗,才静下心来,自已吓唬自已,怪路的那门子事呢?
村北的那条小路,延伸着我的青春梦想。从小路走过,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,进入了塬上最高学府一一高塘中学,这条路热闹了,也拥挤了,充满了欢声笑语。九月开学秋雨绵绵,蒸腾的雾气把四周遮的严严实实,两旁是高高的包谷地,雨打在包谷叶上的嘀嗒声伴着我们在泥泞中行走,心绪也像这天气一样,刚好高中的第一篇作文题《秋霖濛濛山塬秀》,很应景。每当周三和周日,路上穿流不息的,是骑自行车或步行的学生,他们是按时回家背馍的,有背布带的,有提竹蓝的,路上因为人多的缘故,草早就被踩的不长了,路也白生生光溜溜的,在这样的路上行走,自然是很舒适的,只是天久旱时尘土太厚,走一次土就漫过脚面。那时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,考上大学的寥寥无几,但我们一路谈笑着,元旦晚会那个节目最精彩,即个男生口琴吹的最好,末了也不忘给老师画画像,班里谁和谁有那个意思……说着走着,目之所及,连绵的塬在眼前跳跃,飞扬着未来的无限遐思,望着小路一点点的在远方消失,我们的心也飞的很远很远……
几十年沧海桑田。如今倘佯在家乡的小路上,远处山依旧,小路却没有在原地等候。学校早已搬迁,上学的路已断,种上了庄稼,儿时的踪迹只能沉睡在梦里了。连着渔池村的路,拓宽成了水泥路,孩子们再不会像我们一样踩着泥水上学了。去自留地的路,已经被一家一户侵占的只剩勉强能容下两只脚,且被蒿草覆盖,寻寻觅觅,依稀分辩出这里原来是有路的。承载着憧憬的那条路,已改道成了大路,原来的小路湮没在草丛中,很少有人走了,几株桃花寂寞的开着,路旁的花椒树上鼓起了芽坯,相信不久的将来,也会成为郁郁葱葱的一片。
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牧归的老牛是我同伴,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,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……熟悉的旋律在耳畔响起,带月荷锄归的诗意,妥妥的静谧安详的乡村晚归的美丽图景。而今乡村空了,青壮年进城务工了,孩子们也进城上学了,只有年迈的老人如同村旁的老柿子树一样,静静的守望着村庄,守望着祖祖辈辈居住的家,咀嚼着曾经的繁华和希望。迎着夕阳走向远方。但曾经的小路,依然在我的脚下延伸,延伸……
文/刘亚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