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新时间:2024-08-07 09:26:36点击:
民国大家作品中,一些看似简单的词语,总以为白话文初创时大师们自造的,百度过后,方知实在是固有汉语词汇,不由为自个的孤陋寡闻汗颜,更其折服于大师们的文学造诣。
印象最为深刻的,就是在沈从文笔下读到的“习非成是”,看却浅显,总以为是错误嬗变为正确之意,惶惑查悉:“对某些错误事情习惯了,反以为本来就是对的。”憬然味悟,这个貌不惊人的词语,没想到内涵如此深刻,颇符合当下些许文事现象,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。
由这个词语,可看出那时颇具民国范儿的大师们,无时不在的自觉自省,常于文事的“是”中充分自由地放飞心灵,展现自我。他们博览群书,几乎皆在学者型厚积薄发,谦恭于文章的时时习练,终以优秀作品示人,绝不在这团那体的据墟,或观摩互谀,或派阀囿限,其时大师云集,就不足为奇了。
作为一个长期嗜读,不辍习作的人,感染于这个词语的警示,爱不释手于大师们的作品,读余忖度,虽难以望其项背,却学仿他们的精进作为,如影相随地浸染他们的思想,践履他们战胜自我的勇毅,时时与“习是成非”不妥协。隔着时空,就这样与他们共通潜契,也会惴惴于本领恐慌,常在积累中攀援上进,勤勉地持是改非,力求每个日子都在读写充实。
如今时际,去大师们当年情形远了,但那习是成非似乎却总亲近不拘,还那么诱人可观。不是么?网络上自谓风向标式的文学论坛,总在掀起许多引人眼球的话题,貌似争鸣,似乎这就是一种进步与时髦。正因其表面不可抗拒的即燃性,应和时下追热慕名的虚荣心,自然浮入许多人的情绪,以致看不见的“非”真成了快餐式消费的“是”,且不无满足地沾沾自喜,跟风贴进,成了习惯与自觉。
细察文事上的心思与行动,不少将个勤读抛置脑后,把玩于写,自负于笔头子的“不明觉厉”。即或读了,也不会触及灵魂深处,浅尝辄止,从不作深度咀嚼消化,俨然苏东坡样自我欣赏,不无饱学之士的自矜与狂狷。或醉心自媒体,沉湎流水帐样网文,欣欣然引用堆砌,自炫见多识广,似乎在了古人的倚马而就。文浅意庸,捉肘见襟,不无自以为是的俗薄赘疣,还不忘冠以乡土或地气的自慰。于是什么都去写,不拣挑,不甄别,不凝炼,不扎实,难见真味原色,实成了文字垃圾,的确匪夷所思。
沈从文认为,写作惯例在个人状态,须沉身书桌,坐冷板凳修炼,绝不是团团伙伙,人云亦云。现在的情形多与之相悖,一位写作多年的资深文友,微信上给我发来一篇某人写的《遍地是作家》,读后思及网络上的“写手”,还有各级作协数量可观的群体,实实有着文事写作的“繁众遍地”,实难见到作品的“繁荣”,更无法企及民国时期的群星灿烂。因而当急功近利以“是”的面目出现,沉淀的厚度,写作的精度,学钻的深度,断无踪影,屡见不鲜的倒是昙花一现。
不只文学,即便与工作休戚相关的公文写作,习非成是也不容小觑。诸如套路式布局,拼凑形言语,碎片化挤兑,等等,早在默然积习,却浑然不觉,乐浸于这样的“是”,以为圭臬,相互传染,劳之不疲。
尤其讲话类,因着服从性风味浓厚,常受不同主角的嗜好偏爱左右,且以打破规范限制为创新,不无优越感,还美其名曰个人风格。习惯上的语言生涩,口感带劲,病句的依约暗藏,标题的骈偶对称,花样百出,即便别扭难堪,因了个人主观因素,加之位置上的自便处,就没有人去纠错,任其陋劣成“特”,久而久之,就会谬习默化,误人不浅。
这样形成的各种文件材料,“秉性一以贯之”,挺然可见习非的蔓延,还造成了不小“污染”。试想文本入了会议或行发范畴,听者“污”耳,阅者“染”目,也如水中浮藻,渐次扩散开去,在许多人的心中便会固非成是,其“果”真还顽固,流播难息。至若惯于成语滥用,没必要的古文泛引,藉以展现“美博雅达”,“高阔远瞩”,看似精义妙论,实则苍白无力,皆为习非成是使然。
看过诸多先进单行材料,抑或个人传记类,按说以老舍或巴金那样平实里见出文学性的笔法,达到“人以事载”的具象跃如即可,毋需刻意拔高赘述。可让人难堪的是,这些文字表述上,不无鉴定式的概括游转,空泛的阐释弥张,难见贴着人物性格去写。细扣文法也漏洞频频,内容更不懂取舍,不拘什么都可纳入,“匠心”独在了扩充内容,篇幅拉长,矫情做作。
文史性文字也概莫能外,一些区域性史料整理杂碎缀补,以偏概全,理性写实归纳不到位,辞不达意,言繁线紊,纠结不清,让人读过如坠迷雾。对历史展现,惯于附以古人现代思维,常在超前如诸葛孔明样预测后世,做人为事境界比布尔什维克还要布尔什维克,比雷锋还雷锋,怎一个雷人的高大全了得。
文史先在文,更在史,文学性讲究不说,还要人物写得形象分明,依史存察,见于历史时空。近读《史记》,还真觉到为后世此类文字作出了表率,不只各类人物写得活灵活现,文学性展示更是无法企及,如写秦始皇的迷信暴烈,刘邦的滑稽多疑,项羽的气短任性,汉武帝的好大喜功,等等。即便秦皇汉武这些功业盖世的人物,展现杰出的同时,还写缺点,才有血有肉,突出人性的本真,才见真实可信。
如此看来,文事上的习是成非,还真让人触目惊心,也许是我这个曾在文案把关岗位上呆过数年,自幼即沉身读写的人,自我苛严要求惯了,过于敏感了吧,但它的存在却是不争的事实。(巴漠)